劉泠從來沒想過,她和沈宴走個山路,會遇上刺客追殺。這麼多年,她不過常在鄴京和江州府兩地往來,身為郡主,尊貴至極,又有誰會不長眼,刺殺到她頭上?跟錦衣衛進京的這一行路,長樂郡主真的眼界開了不少——天天碰上殺手。
這些從漸暗的叢木中闖出的黑衣刺客,刺刀明顯是對著沈宴。沈宴背身站在山巔,那些刺客正好在他視覺的盲點。但他五感極強,劉泠還沒有來得及提醒,他的手忽然按在了腰間長刀上,一道刺眼的白光成半圓弧線從眼前划過。再看時,沈宴已經和圍著他的人戰到了一處。
「沈宴!」劉泠叫了一聲,卻絲毫沒有對這場戰鬥造成任何影響。
在黑影的包圍圈中,沈宴如暗夜魅影,飄忽不定,可見他行走之快。數十人將他圍困,也許是他真的強大,也許是劉泠看不懂雙方的強弱,她看不出沈宴有勉強的意思。但僵持下,冷風一吹,那方的血腥味撲向劉泠,陰潮詭異。
「走。」眼花繚亂中,劉泠恍惚聽到沈宴的低沉聲音,語氣冷硬,分明是對她所說。
劉泠站在一邊,面無表情。沈宴身形詭異,她看不出沈宴是否處於強弩之末。但沈宴開口叫她走,應該說明他應付不了眼下狀況。理智的做法,劉泠應該掉頭就走。不知道如果再拿不下沈宴的話,那些黑衣刺客會不會對她出手。她只是一個小姑娘,不通武藝,若她落在對方手中,定會成為沈宴的拖累。
他那樣的人物,不該因為她而低頭。
劉泠轉身,是個即走的動作。但她只轉了個身,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宴和對方的纏鬥,而自己不再動。她忽而眯眼,向前跨出一步。山風獵獵,吹得她衣袂飄飛如紛。一步之後,走得更為容易。
她冷著臉,大踏步走向沈宴和黑衣刺客。
「郡主!」
與沈宴的聲音同時發出的,是劉泠脫口而出的話語,「想殺沈宴,先從本郡主的屍體上踏過。」
刀光劍影紛亂,她義無反顧地走進了殺氣騰騰的圈子中。
強大的不受控制的氣息交鋒,那本應該刺向沈宴的刀,寒光滲滲中,照亮了劉泠黑暗的眸子。她的腰被身後人摟住趔趄退步,身前的那些從各個方向刁鑽砍來的刀劍硬生生偏了方向。被風所掠,鴉青色發間的簪子砰的摔地,當刀劍強行停住勢頭時,它碎開,發出咚的一聲脆響。
刀鋒的一面血氣撲騰,除了地上削掉的幾根頭髮,並沒有傷到劉泠分毫。
「……」雙方人馬俱靜。
對峙中,來自遙遠的地方,從青翠之間,一聲尖銳的鳥鳴響起。這些黑衣刺客如聽到指令般,望了這一男一女一眼,齊齊收刀,身影向深夜中退去。劉泠回頭,對上沈宴難看的臉色。她疑惑問,「他們逃走了,你不去追?」
沈宴不動如山,站姿筆直,一手還維持著摟她腰的動作。
只剩二人後,氣氛有些尷尬。
劉泠挑眉,「我救了沈大人一命,你是不是該以身相許?」
她撩動眼皮,視線與沈宴的眸子對上。他的眼睛漆黑,像幽深古井一樣看不到底。劉泠本盯著沈宴眼下那道疤,她想通過這與淚痣很像的疤,欣賞沈宴的美貌。但她不自覺被沈宴的眼睛所吸引。
他眼藏洞察之意,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。
可千言萬語,到了嘴邊,沈宴忍了忍,鬆手推開她,並沒有把話說下去。在劉泠有所察覺前,他抬手掩口,咳嗽了兩聲。借著月光,劉泠隱約看到他手上不尋常的紅色稠液。
她心一咯噔,再顧不上跟沈宴玩「猜謎」遊戲,猛地上前,一把抓住他的手,「你受傷了?傷在哪裡?重不重?」
「……挺重的,」沈宴語氣淡,似乎心情欠佳,「找地方休息一下。」
劉泠稀奇地瞥他一眼:她第一次遇到這種男人——她問他傷的重不重,他居然主動說「挺重的」,一般男人,不是該強作無事嗎?以前陸銘山受傷時,就……
劉泠壓去心頭思緒,將有關陸銘山的刪去。他是沈宴,不是別的男人。如果沈宴和別的男人一樣,見到她貌美就半推半就,她也不會至今還搞不定他。
但是——錦衣衛十四千戶之一,沈宴怎麼可能被人追殺兩下,就虛弱委頓?
扶著沈宴找地方休息時,抬頭看著清冷月輝,劉泠忽然想到,她其實一點也不了解沈宴。
她只知道沈宴是錦衣衛千戶,但他的家世如何,過往如何,是否有感情糾葛……她一無所知。這樣一想,她糟糕至極,沈宴不喜歡她,很正常。
一路上,沈宴再沒有開口說話。劉泠試圖跟他說兩句,他也不應,讓她既意興闌珊,又有些擔心是他的傷勢很重。因此,好容易找到一處臨近小溪的山洞,沈宴靠著山壁歇息,劉泠主動從沈宴那裡找到牛皮壺,要繞去山洞後面接水。
沈宴沉默著看她動作,手撐在膝頭。他那常年握刀的手修長而秀氣,無害至極,完全不見之前殺人時的兇悍。劉泠看他,他靠坐山壁,閉上眼,臉瘦削,神蕭索,毫無血色。他好像在休憩,又好像在沉思,看著十分疲憊。
「沈大人,別擔心,」劉泠俯身,摟了摟他平直的肩,「我馬上回來。」
待姑娘的腳步聲漸遠,沈宴才抬眼,轉眼盯著她在幽藍色月光下的纖長背影,看了良久。
劉泠從沒有照顧過人,眼下照顧受傷的沈宴,對她是一個新奇的挑戰。她在水邊打水時,回憶之前所見,始終覺得沈宴的傷沒有他表現得那麼嚴重。不過呢,劉泠喜歡照顧沈宴。沈宴生了病,哪也去不了,她是他的救命恩人,他總得對她感激涕零吧?
沈宴那個悶騷,他的反應,一定會取悅她。
劉泠強行遺忘之前的不愉快,讓自己的心思放在逗弄沈宴上。等裝滿水,她即刻起身,想回到沈宴身邊,看看他的情況到底如何。她的身影出現在山洞口時,視力太好,目光落到了靠壁而坐的青年的手上。
一條頭三角、尾細長的蛇,吐著信子,懶洋洋地湊過去,牙齒髮著森森寒光,舌尖傾吐,向青年的手上咬去。而青年閉著眼,一無所覺。
「沈宴!」劉泠揪心。
青年眼皮跳了跳,長睫抬起,眼睛微側,看向洞口向他快步奔來的少女。他覆在膝上的手動了動,小指一揚,那條蛇便被他甩了出去,撞上山壁,被摔得暈了過去。沈宴皺眉,不解地看著劉泠,「郡主……」他客氣的話才開口便住了,身子綳直,望向劉泠的淡色眸子,神色變得不可思議。
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,劉泠到了他面前,一聲不吭,便跪下去,拉過他的手,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。
溶溶冷月當照,美麗少女心甘情願地跪下,向著那靠牆的清俊愛人。少女將自己的嬌艷唇瓣,湊向青年的手。那是她的情郎,她的唇吻上他的手。
「……!」沈宴身子僵硬。
待手背上酥麻的感覺傳來,他才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事。沈宴一頓,倏地從劉泠口中抽出自己的手,一擋一推下,劉泠被他輕輕拂開,想再拉他的手,卻不可能了。
「你做什麼?」劉泠被他推開後,頗為暴怒,「你有什麼毛病?」
「我沒有中毒,」沈宴語氣並不比劉泠好幾分,「那是頸楞蛇,雖和蝮蛇相似,卻是無毒的。不然我不會任憑它靠近我……而我也不需要你給我吸毒。」
「……」不需要她給他吸毒?好生絕情的人!「沈大人什麼意思?」
「郡主,我其實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。」沈宴起身,站直身,俯眼看著跪坐的少女,「你不必費盡心思討好我,我們不是一路人。」
劉泠漫聲,「不用和我是一路人,你只用愛我就夠了。我的男人,只需要愛我。」
「……我不是你的男人。」
「現在不是,以後也會是的,」劉泠慢慢地,也站起來,「沈大人,你何必逃避?你不喜歡我嗎?我從你的眼神和行為看到,你很為我心動。我靠近你時,你很有感覺。我其實可以告訴你——我非要得到你不可!遇神殺神,遇佛殺佛,我喜歡你給我的這種感覺。你與其拒絕,不如想一想,怎麼才能接受我,讓你自己也少受點罪。」
「既然你這麼說,那麼,我對郡主,只有一條要求。」
「只要沈大人開心,我什麼都答應。」
「郡主不要當著我的面,這樣時時刻刻地作死。」
作死。
她是真的在作「死」。